Photo credit: wintermute |
深夜的濱海公路上沒有燈,筆直的路也彷彿沒有盡頭,總覺得沿這片神秘夜色開下去,會穿過黑洞,來到另一個次元的入口,我搖下車窗深吸一口氣,海風鹹鹹的味道挾著雨味撲鼻而來,要下雨了嗎?
這麼想的同時,雨滴開始打在前擋玻璃上,一滴、兩滴、三滴……關起車窗的剎那下起傾盆暴雨,我在雨中順著路標下了最近的匝道口,行駛一小段路後,看見不遠處有間便利商店,我開進停車場。
大雨啪答啪答綿密敲擊車身,收音機正沙沙播放著 Wind of Change,我鬆開安全帶,在駕駛座上閉起雙眼,輕輕哼著。
好平靜。
喜歡這種充滿聲響卻令人感到安定的和諧,一個人躲在小小的車中,像貓咪把自己塞進紙箱,躲進一個能溫柔包覆靈魂的小小宇宙。
窗外雨勢轉小,但短時間內沒有要停的跡象,索性將車子熄火,走進商店明亮的白色空間,夜半之際只有零星幾位顧客。長途駕駛的倦意讓大腦變得遲鈍,我站在冰箱前思考該喝綠茶還是烏龍茶提神,突然感受到一陣強烈視線,微微轉頭,是個年紀約 17、18 歲的少年在角落座位看書,也許是累了多心吧?他看的是書,只是恰巧座位面朝這個方向導致我的錯覺而已。
因為難以抉擇,最後乾脆拎了一瓶綠茶與一瓶烏龍茶,結帳時猶豫了半晌,還是帶走一盒 Marlboro Menthol 與打火機。每回健康檢查填寫是否有菸癮時,總是很難定義自己算「不抽菸」或「已戒菸」,基於抽心情原則,並沒有真正上癮過,抽菸頻率不均難以計算;但要勾選完全不抽菸又顯得心虛,畢竟只要有過一次,哪怕一輩子就唯一一次,也已無法歸類為純粹的「不」。
向店員道謝後,又感到一陣強烈的視線襲來,直覺告訴我就是剛剛那位少年,雖然在回頭時,他已將目光轉回桌上的書。
我走向靠窗的座位坐下,正好在他的斜對角,餘光瞥見桌上攤開的並不是書,而是筆記本,上面斜擺著一枝鋼筆。
好特別啊,是半夜跑來海邊寫作的孩子嗎?不過仔細想想,我大概也很特別,雨夜獨自開著車來到陌生海邊小鎮的便利商店發呆,在旁人眼中,這些神秘元素已值得構成一篇耐人尋味的故事。
我看著打在玻璃窗上的雨滴順著水痕往下流,不經意在玻璃映出的倒影中發現他正盯著我。說實話,我自認距離漂亮的大眾標準很遙遠,至少不會是值得偷看三次的程度。
我回頭,這次他沒有把視線移開,我主動釋出善意對他微笑,並且把綠茶遞過去。
「嗨,要來一瓶嗎?」
「好啊,謝謝。」
「妳剛好開車經過這裡嗎?」他問道。
「原本是,現在不是了。」
「我可以把這句話寫進故事裡嗎?我來這裡是為了想寫小說的題材。」
我點點頭。
其實,我原本並沒有目的地,只是單純的出門,極度渴望有一個終點,卻苦思不出能往哪裡去,於是沿著海邊一路往南流浪;但就在剛才與他對上眼的瞬間,內心湧起一股篤定,是他的靈魂與我的靈魂約好在這碰面,而且源於一個很久很久之前的約定,可能是地球還未形成、在某個遙遠星球的往事,我們在這個時間點、在這裡,不是偶然巧遇。
連為什麼買了兩瓶茶,都可能是靈魂交代給宇宙的註定啊。
「我可以知道妳的名字嗎?不用真正的名字也沒關係,這樣有一天我就能把你寫進故事裡了,當作是妳給我靈感的回禮。」
「青樺,青草的青,樺樹的樺。」
「聽起來很像一座涼爽的森林。」他偏著頭,似乎是開始想像森林的畫面。
「那森林裡面有住精靈嗎?」
「有,但是不要太多,會很擠。他們白天在森林裡探險,晚上開營火晚會,聽營火燃燒的聲音,然後一起躺著看星空。」他露出了可愛的笑容,彷彿身歷其境,看到了整片銀河系。
森林、夥伴、營火、星空,開始有點期待這個充滿神話色彩的故事了,樺木是溫帶的樹木,背景應該設在北國的夏季,萬物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中生長,卻又不會灼燒,正好渲染出柔和的橙色調。
像擁有長久默契似的,我們都意識到言語的交換到此為止,他低下頭開始寫字,鋼筆在紙上遊走,墨水色澤隨著停頓與手勁流動,我靜靜看著他專注書寫的側影,他把靈魂嵌在筆尖,從筆尖發源創造了無數個世界,那些已寫下與等著被寫下的故事中,有自由、有寧靜、有夢想,一定也有愛吧,那是通往靈魂的原點。
雨停了。
我喝完最後一口茶時,他闔上筆記本,收進一旁的黑色背包中,我們一前一後走出門外。
「再見囉,路上小心。」他熟練跨上停在一旁的檔車,朝我揮揮手,方向燈一打便流暢的上路。我目送著他逐漸遠去成為小小紅點的尾燈,點了菸,深吸一口久違而充滿懷念的薄荷味。
抵達終點就不算流浪了吧!我想。有方向、有終點、甚至只要有個想見的對象,都算是「前往」,只有無處可去的未知旅途才能稱作流浪。
鼻腔還殘留著薄荷清涼的氣味,我重新坐進駕駛座,轉動鑰匙,決定掉頭向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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