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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hoto by David Tip on Unsplash |
循著牛皮信封上的地址，我來到一間歐式平房，磚紅色的房屋，柵欄與窗框漆成了乳白，屋頂鋪著的青黑色瓦片在陽光下閃閃發亮著。
「午安，女士。」西裝筆挺的屋主似乎已在簷廊下久候多時。
「百忙之中還麻煩您，不好意思。」
簡單寒暄之後，他拿出鑰匙轉動門鎖，推開厚實的胡桃木大門，映入眼簾是一個溫馨的家，彷彿還有人在此居住。
這是屋主幼時的老家，他於成年後前往外地工作，只剩雙親在這裡生活直到與世長辭，如今他有了自己的家庭，無暇保養空屋，遺產的稅金也成為一大筆負擔，與妻子商量後決議出售。
聽來是個感人的故事，但以居住了大半輩子的房屋而言，雜物實在太少，因此我僅僅是將這故事作為參考。
或許是我心腸硬，即便是再真心不過的溫情，進到心中也會熱度歸零。
屋內留下不少家具，一樓客廳、餐廳、廚房分區布置得很明確，整體顯得寬敞，屋主表示這些老傢俱都會連同房屋一起出售，二樓則是三個房間，主臥的大窗戶可以看見前院的花園，採光很舒適，走道盡頭則連接了一個寬度僅容一人走動的的木製樓梯。
「這邊是小閣樓，堆放一些雜物和床，充當親友來訪時的臨時客房，可以上去看看。」
踩上階梯，腳下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但意外地相當穩固，兩個人同時行走時也不會感覺到晃動，閣樓擺放了一些架子、棉被、矮桌，數張薄床墊立在牆邊，屋頂上挖了個天窗，白天不開燈也很明亮。
幾乎是一見鍾情的命定，因為閣樓上的天窗，我決定買下這間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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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退租了城市中的公寓，搬進市郊的新家。
作為獨居人士而言，住在二樓半的房子確實是奢華，一樓作為公領域起居室，二樓是臥房、客房與書房，閣樓則是秘密基地。
住進大房子裡的我無暇感到寂寞，工作外的私人時間都花在打掃整理、傢飾傢俱的布置上，反而比住在公寓時只能在狹小的空間中來回踱步還要充實。
讓身體進行重複的勞動是最好消磨時間與思緒的良藥。
儘管是有歷史的老房子，前屋主因應現代化生活也翻修了不少次，水電瓦斯管線、網路、現代衛浴一應俱全，隨著入住時間漸長，我開始覺得自己買下的不只是一棟房子，還有老屋主們留下的回憶，例如書架上絕版的硬皮精裝書、收在櫥櫃深處的雕花儲物盒。
偶爾在樓下時，會聽見閣樓傳來腳步聲，初次聽到時不免想起在報紙上看到的怪談介紹，說老房子裡面總是會有些神秘傳說，但我絲毫沒有恐懼之心，這世界上有什麼比人心更恐怖的呢？
整棟房子我最常待的地方，正是閣樓。深夜躺在天窗下看星星，清晨被天色喚醒，就著明亮的光線窩在閣樓裡閱讀，我睡在閣樓的夜晚比臥室還多。
說也奇妙，當在閣樓時，卻從未聽過喀噠喀噠的腳步聲。
趁著週末，我將閣樓的寢具洗乾淨，在後院曬了整日陽光，夜晚半夢半醒的恍惚之間，我翻過身捲進棉被裡，被窩裡蓬鬆柔軟的陽光氣味，感覺像是被納入溫暖的環抱中，背上暖烘烘的。
早晨醒來，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緩緩睜開眼，與我對視的是一名男子……
「哇啊啊啊啊啊啊－－」即便如我一般膽大，一覺醒來突然多個枕邊人也難免驚叫一陣慌亂彈起。
「抱歉我不是有意的，我我我……」
男子看起來面有愧疚縮在床角，我冷靜下來，判斷他沒有惡意之後重新正坐回床上。他身後的半透明黃白色光暈證明了，他不是現世的人類，而是靈魂。
我試探性地摸摸他的手，沒有穿透過去，我摸得到他，卻不是摸到一個堅實存在的物質，觸感很像打得緻密的肥皂泡泡，帶著一點熱度。
我思索了一陣，打破沉默：
「你不是人，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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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名字是溫特，從很久以前就住在這棟屋子裡，但這個「從前」是何時尚待考證，甚至連名字也可能不是真名。他穿著一身中世紀風格的純白僧侶袍，領口繡了十字，不知自己來歷，只知道行動範圍受限於這棟房屋內，無論如何都出不了大門，歷任屋主看不到更摸不到他，唯有我成了例外。
故事短短的，卻不知道中間流轉了幾個世紀，從他口中講出的歷任屋主往事，拼拼湊湊粗估也有 200 年。
「看來你是地縛靈。」我喝了一口水發表感言。
「妳很失禮！我才不是地縛靈！我是這棟房子的守護靈！」溫特生氣的時候，背後的光暈變成了火紅色，好像很有趣。
「好吧，親愛的守護靈，請問剛才為什麼會在我床上？」實在不忍吐槽，守護靈跑到屋主床上守護，算騷擾還是過度保護？
溫特聽完我的疑問，光暈轉變成另一種淺紅，外微帶點淡淡的粉色。
「因為我很寂寞，很久沒有碰到人了嘛……上次妳睡在這裡，不小心發現我可以碰到妳，就忍不住……」他憂傷又帶著期待的表情像隻被遺棄在路邊紙箱的小狗狗，只差那對人耳不會垂下來發出嗚咽聲。
既然睡也睡了、看也看了、摸也摸了，我內心明白將來勢必不可能無視他，無論意願都得和這位守護靈室友共同生活。雖然我是不太願意的，長年獨居突然多個室友，就算是不需要共用衛浴的幽靈，多個外人要來分享生活空間，總是不大自在。
溫特是個很奇妙的守護靈，明明是靈，卻老愛仿照人類的舉動，比方說他喜歡走路（並且要發出腳步聲），不喜歡飄來飄去；可以在遠處用靈力（或是意念？）操縱物品，卻還是喜歡搭配雙手的動作來行動。
溫特居然能操縱實體的東西，這是我最驚豔的部分！
我們協調生活公約，除了我的臥室之外，其他地方都可以自由進出，而閣樓就作為他的私「靈」空間，我想上樓看星星會先徵求同意；若是我有訪客，他不許搗亂作怪。
要忍痛割捨閣樓秘密基地有點可惜，但比起客房，溫特更喜歡閣樓，看在他答應我家事全包並且負責煮食三餐的份上，這點代價不算太犧牲，整體看起來反倒更像對他的不平等條約。
「嗚嗚嗚……身為靈我居然有靈權，太感動了。」我猜想靈魂應該不需要擦眼淚，可是看他淚流滿面的樣子，還是按照人類的習慣，忍不住遞給他一條手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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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特與我就這樣展開了微妙的室友生活。
白天出門工作時，他會勤勉的打掃房屋，晚上煮好晚餐等我回家，不得不說他的手藝非、常、好！以往匆匆一個三明治打發工作日的午餐，他居然可以在清晨料理早餐的同時，順手準備好午餐便當。前屋主太太留下的食譜們，我只要按著食材清單採購，他都能還原重現，如同書上印刷的圖片一樣色香味俱全。
做料理時溫特身上會散發金黃色的光，那是心情好的意思，完全可以感受他發自內心喜歡烹飪這件事。
最難以理解的是他會陪我一起吃飯，每回看他津津有味咀嚼著都有種詭異感，他吃下肚的食物究竟去了哪裡？為什麼靈魂可以吃進固體食物？不過看他好像沒任何異狀，漸漸的我也就不去在意這種超乎常理的事，說不定我以往對靈魂的認知才是人類視角的偏見。
靈魂比人類單純好懂多了，真的。可以輕易透過他散發的光芒解讀心情，火紅是憤怒、橙色金黃色是心情好、水藍色草綠色是平靜。
如果人類也可以這樣用光芒互相理解，這世界會簡單很多呢！
相處久了大概也摸清彼此脾性，不曉得是寂寞了幾個世紀還是本性如此，溫特話很多也愛黏人，我在家的時刻，除了睡覺之外，我在哪他就跟著在哪，不一定有交談，卻總是在同個空間相伴。
最初的不習慣，已經被潛移默化成他沒來黏著還覺得有點怪。
有陪伴的感覺，似乎……不算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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