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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by Nick Hillier on Unsplash |
今日戶外陽光耀眼,我坐在書房對著大窗戶發呆,等待靈感敲門。
「墨克你最近都在書房寫些什麼呀?」他湊過來盯著我四散在桌上的紙張。
「《溫特奇遇記》啊,你可以拿去看。」
我按照頁碼攏起稿紙交給他,然後兀自埋頭振筆疾書,不一會聽到了後頭傳來啜泣聲,溫特以非常少女的姿態趴在書房的小沙發上哭著,陷入了少女的粉色泡泡中。
「欸……你還好嗎?我不記得有把你寫成悲劇啊,眼淚不要滴到原稿。」
「嗷嗚嗚我太感動了,小墨克妳對我真好,居然寫連載昭告天下我們的愛情史。」他用力吸著鼻子,拉起衣袍胡亂擦去臉上的淚。
什麼?愛情?我從沒想過這樣的生活與一般的新婚夫妻無異,跟相處起來這麼舒服的靈魂談戀愛,不錯是不錯,大概會被當作妄想症送進醫院裡吧。
「誰跟你愛情啊,不就是每天的生活記事而已嗎?」我不禁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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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天一個靈感開始寫下溫特與我相遇的故事,沒想到被報紙編輯採用了。
《溫特奇遇記》刊登後,讀者踴躍來信,沒想到我流水帳般的日記居然引起了大眾的胃口,而且寫給溫特的信比寫給我還多,他真是當今最紅的神祕幽魂了。
報社主編也對我的想像力與穩定交稿嘖嘖稱奇:「這真是太有創意了,妳是怎麼想到的呢?溫特是不是以哪位男性角色作為原型的發想呢?」
世人永遠只會當這是小說吧,一個人類與一個靈魂互為室友,還彼此相依,真是太荒誕了。我自己都不知該如何解釋這不可思議。
在遇見我之前的幾百年間,溫特一定很寂寞,存在於這個世界,世界卻沒有人聽見他的聲息。這樣的存在是真正的存在嗎?現在他有了名氣,但除了我沒有人能與他交談,也只有我認識真實的他,他透過文字存在於世,算是存在了嗎?
溫特除了做家事外,開始多了一項活動--回信。
我完全忽略他生前可能是古代人的事實,他拿起鵝毛筆輕輕鬆鬆揮舞一手充滿藝術感的花體字,是在古聖經手抄本上才看得到的裝飾花體字!他這手美字應該要開始跟讀者收回郵費才對,寫信讓我多了不少紙張墨水郵票的額外開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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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不快不慢的走著,來到聖誕節前夕,我照慣例的在工作結束後繞去文具店,這回不挑信紙改挑禮物。
人界的節慶對他可能沒有太大意義,但沾沾節日氣氛也不錯,至少這一年聖誕節,我們都不需要獨自度過。
說是同住一個屋簷下的室友,不過對溫特我可以說是所知甚少,我懂得如何看顏色判斷與安撫他的心情,知道他興趣是做料理,寫得一手古典好字與好詩,被困在這間屋子許久,除此之外,關於真實身分、來自何方、一身詭異僧侶袍……這些神秘而沒有解答的問題,他想不出來我們也就擱著,最後我們都同意放棄不再找答案。
知道這些外在的訊息對他也許有意義,但不管結果是什麼,我始終當他是溫特,就算他是國王或死刑犯,對我都沒有差別。
最後我添購了一把拆信刀、一顆花草圖騰的封蠟章。
送活人禮物沒經驗的我,居然在為一個幽靈挑禮物,該說命運真幽默嗎?
我在迷你禮物盒綁上緞帶,踏上回家的路。
晚餐後我們一起收拾碗盤,然後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喝茶讀信,寫給墨克的信五封,寫給溫特的信六十封。
真是搞不懂人類在想什麼呀!一堆人怕鬼怕得要命,如今有個小說以靈魂為主題,反而好奇起不可怕的事情,居然問他喜歡布丁嗎(喜歡)、有沒有腳(有)、會不會穿牆(會)、可以飄起來嗎(可以)、信不信上帝(阿們,溫特最愛的一本讀物是《聖經》)、怕不怕大蒜(吸血鬼才怕)、曬到太陽會不會化為灰燼(不會)、有性經驗嗎(沒有,是個處……靈?)、體重是多少(該怎麼量?)、長得很可怕嗎(很帥)、墨克是溫特的妻子嗎(是。最後被我強行劃掉寫 NO)。
「蛤--妳都摸我、睡我又吃我,還不是妻子嗎?」他又露出了可憐小狗狗的表情,但背後閃亮的金色的光芒露餡了,這傢伙只是嘴巴上裝裝可憐,心情正好著呢。
「我們沒有法律上的婚姻關係。」我一貫堅定的回絕,決定轉移話題拿出禮物。
「這是、這是要送給我的嗎?嗚嗚嗚,我太感動了,墨克居然送給我定情禮,妳果然是愛我的!」溫特再度哭花了一張臉,真是情感豐沛的單純靈魂,舉凡感動之際都要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好想召喚上帝把這隻靈魂帶走,穿著僧袍還整天想引誘我戀愛,是想要我變成異端被綁去燒嗎?
「是聖誕禮物,聖誕快樂。」繼續淡定的迴避他所有愛情話題。
「墨克,妳討厭我嗎?」他掏出手帕用力擤了鼻涕。
「沒有。」確實不討厭,甚至可以說是喜歡的,但我很難面對自己愛上一個……非人。
面對這個來歷不明的靈魂,哪天會不會他就突然消失不見?
人類的煩惱果然無窮無盡,跟人交往充滿塵世的煩惱,跟幽靈相處我還是逃不開人世價值觀的束縛,他消失了又怎麼樣呢?我也只是回到原本獨立於世的人生軌道而已。
他無懼一切又充滿信心的愛,正是我一直以來所缺乏的光亮。
「不討厭就是愛!墨克妳愛我!雖然妳都嘴硬不承認,但是妳的行為騙不倒我的!」溫特張著被眼淚潤濕的水汪汪大眼,有一種黃金獵犬的憨萌感,突然有股他長出尾巴在擺動的錯覺。
要跟一個百歲靈魂辯論絕對是不明智的選擇,他的智慧和口才遠在我之上,還有那忠犬認主般的固執。
以及,對我超乎一切的瞭解與包容。
原來,早就被看穿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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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送了溫特定情禮(他非常堅持這個名稱),他開始日日一封情書,第一次還裝模作樣夾帶在讀者回信中要我去郵局投遞,我又好氣又好笑的請他不要浪費郵票之後,他開始把情書藏在家中各個角落,想出各種藉口要我幫他拿東西時自己發現。
後來我開始回信,偶爾學他把回信夾帶去郵局寄,給顧家的他一個收信驚喜,又換得他感動的淚眼汪汪。
但是親愛的上帝,這隻在我屋子裡逗留並且日益得寸進尺的靈魂,在我開始回第一封情書之後,不知不覺就設計了第二個、第三個馴化我的行為,首先是手臂或肩膀的肢體接觸,下一步邀請我上閣樓睡前觀星,隔天一早醒來時已是被圈抱在懷裡的狀態。
這個蠶食鯨吞的力量,一不留神就深陷其中。
溫特花在回信的時間越來越長,書房只有一張書桌太過擁擠,現在我們都移到餐桌上寫作,他忙著回信,我則是繼續經營《溫特奇遇記》的連載。
「墨克,有讀者問我什麼時候要跟妳求婚,妳覺得呢?」他推過來一張米色信紙向我示意。
咳咳咳--謝謝這位讀者的來信,但我要怎麼跟一個法律上不具有身分的人結婚?他不是活人,我的身分文件該登記什麼?以當前狀態而言,我們已經無法再更進一步了,婚姻對一人一魂的意義突然變得很微妙。
兩個人類會互相渴求確認關係的定義,當其中一個角色變成靈類的時候,就要重新剖析了。
「溫特,你覺得人為什麼想結婚?」我放下筆,把這個問題拋回去。
「因為想光明正大永遠在一起相愛!」黃金獵犬給了我燦爛的金色笑容。
「現在大家都因為《溫特奇遇記》知道你跟我在一起了,我們算不算完成結婚的意義?」
這隻狂點頭的大狗狗得到心滿意足的答案,開始提筆回信:親愛的OO,謝謝你的來信,不瞞你說,墨克與我已經結婚了,我們非常滿足於婚姻帶來的意義。
好的,我已經不想阻止、也無力阻止他有時過於跳脫的邏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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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世界感到麻木的靈魂,在他的光芒下,一點一點燃起了熱度。
一天初始共吃一頓豐盛早餐,外出工作為生活賺取金錢,傍晚返家有一盞燈火迎接,爐上有熱騰騰的扁豆湯,餐後各執一杯暖茶,時而發呆、時而動筆、時而拌嘴,夜裡在閣樓的小窗數星星,入夢前與甦醒後的第一眼,全部都是他。
未曾想過自己會有獲得如此幸福的一天,日日夜夜呵護備至的愛啊,雖然對象有點奇妙。
開始撰寫《溫特奇遇記》,怕的是有一天他忽然消失,我將無法分辨一切是夢境幻想或真實回憶。上帝啊,如果那一天真的到來,至少我還有一篇篇的故事能夠紀念,證明這個靈魂曾經存在於世,維度的差距讓我懂得如何去珍惜擁有陪伴的歲月。
倘若溫特被禁錮於此的時間必須長達千萬年,作為人類的我壽命不過百年,我們註定面臨分別,他是否能因為與我的相遇,在剩下的時光裡還有一絲甘甜能夠念想?
我躺在閣樓的床墊上,天窗外一顆流星劃過,轉瞬即逝。
追求永恆是無益的吧!我們終將消逝,不如追求相伴的日子,都能一夜好眠到天明。
「晚安,我親愛的墨克!」
晚安,我親愛的靈魂伴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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