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暮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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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ごとに我が見るやどのなでしこの花にも君はありこせぬかも每日早晨我在我家庭院看到的瞿麥花--如果是你--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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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暮轉動鑰匙,推開大門。
三井踏入玄關,第一眼注意到掛在衣櫃門上的 5 號球衣,感到一陣懷念。
空間不大的單身公寓,塞進了兩個個頭不小的男子,動線頓時擁擠起來,木暮將地板上唯一的坐墊拉到矮桌旁,招呼三井入座。
三井環視房間一周,擺設風格和木暮的老家類似,高三時他經常去木暮家讀書,雙親都待他和善,初訪時木暮太太甚至極其自然說出:「是很擅長三分球的三井同學吧!小延每天都提起你呢。」
那時的他們率真自然,有話直說,偶爾小打小鬧,除了打球與讀書沒有太多煩惱。
木暮在小小的廚房與浴室中穿梭忙碌一陣,不多時便沏了壺熱茶上桌,他將平日慣用的茶杯留給三井,自己則隨意拿了湯碗來用,獨住慣了,臨時有客人來訪,才發現小窩好像缺少待客備品,連給客人使用的杯子都拿不出手,是時候該添購了。
木暮在杯中緩緩注入青綠茶湯,煎茶的香氣從壺嘴漫出,提腕倒茶的手勢不疾不徐,非常優雅。
「湘北的球衣,好懷念啊。看得我也想掛起來了。」
「三井的球衣應該可以掛上一排吧。」
「從兒童籃球算起的話,有十幾件吧。」三井扳著手指粗略算了一下。
「不愧是國手呢,你的左膝還好嗎?」
三井低頭看了一眼膝蓋,他知道木暮想問的不是舊傷而已。
「左膝沒事,反而是右邊。」三井雙手握上茶杯,「球員的風險就是這樣,過了巔峰期,趁著聲勢還不錯的時候急流湧退,比較讓人懷念。」
實情是醫師宣布他的膝蓋報銷了,不適合繼續從事高強度的運動,跟教練多方評估商討之後,才做出引退的艱難決定。
木暮啜口茶,想說的話哽在喉間,最後只謹慎的問出一句:「醫師怎麼說?」
「這樣你都猜得出來啊。」三井掩面苦笑了一下。「是醫師說不能再打球了。」
他還沒能釋懷自己提前引退的事,情緒悶了許久,昔日隊友紛紛恭喜他解脫,當個悠悠哉哉的老師很好,面對這些不痛不癢的安慰,他勉強自己扯出笑臉,佯裝不在意,沒想到對外毫無破綻的官方說法,被木暮一個問句橇開真相。
「三井不是那麼容易放棄的人啊。」木暮沒有安慰也沒有可惜,平靜的表情像是一切了然於心,「一定有什麼不得不的原因,你才會離開。」
十多年前,是木暮抓著他衣領怒吼「你這沒毅力的人」,在球員生涯拼搏退役後,還能獲得他一句「你不是容易放棄的人」,這一路的努力也算是值得了吧。
為什麼一開始沒有說實話呢?三井意識到自己變得不直率了,以前對木暮可是毫不隱瞞、有問必答,現在反而害怕自己在他面前不夠像個 MVP,結果什麼都沒藏住。
三井深深吐出一口氣,積壓多日的煩悶感消解不少,好像稍稍找回曾經無話不談的熟悉感。
「木暮的酒量意外很好,以前看起來明明像個不會喝酒的好學生。」
「比普通人差一點,」木暮想起稍早的盛況,不禁笑了:「我一坐下就拿著烤肉夾跟水在裝忙,等你不行之後才開始喝,其實沒喝幾杯。」
「太厲害了吧。」三井崇拜的表情寫在臉上,木暮老師什麼時候學會了耍小聰明?
「所以三井老師有沒有交往對象啊?」
「欸?」
木暮喝得不多,但酒精確實讓他放鬆,少了平時的節制拘謹,冒出淘氣的一面,他摘下眼鏡揉揉雙眼。
「剛才我幫你擋酒擋八卦,值得解惑一下吧。」
念在木暮不戴眼鏡依然好看的份上,三井揉揉太陽穴,老老實實的招供。
「幾年前有過一個對象,但當時滿腦子只想著打出成績,加上球隊管控都是團進團出,四處比賽幾乎沒有相處時間,就這樣散了……你呢?」
「說來有點遜,我還沒有過交往經驗,」木暮端起茶杯,熱氣在眼鏡罩上一層薄霧。「學生們戀愛史都比我豐富,常有學生來找我討論戀愛煩惱呢。」
要是讓學生知道他們諮詢的老師毫無經驗,印象要全部幻滅吧?偏偏他還得裝出一副「你們的煩惱我都了解」,然後提出模稜兩可的建議,奇妙的是學生們都回饋木暮老師的見解很實用。
「大學時忙著讀書、練球、打工,畢業後菜鳥教師得四處輪調,沒什麼機會認識新朋友,一直到秋田這兩年,才有安定下來的感覺。」
當茶杯見底,木暮從衣櫃中撈出一件秋田犬圖案的 T 恤與短褲,三井沒有推辭,先進了浴室,折騰一晚他確實也想洗去整身酒氣。
安定嗎?
三井在小小的浴缸中,思考這兩個字的意義。沒有了球員的身分,接下來他是誰?他曾安於球員的身分十多年,然後呢?如今的他想過什麼生活?
他的視線落在洗手台上落單的牙刷,以及一旁尚未拆封的、為他準備的牙刷。
三井沒想過會在異鄉遇到過去的朋友,還是對他人生至關重要的一個人。
或許,引退也不是壞事,結束會帶來新的開始。
他換上小了一號的 T 恤與短褲,躺上不大的單人床,努力將自己貼在靠牆側讓出多點空間,被單是和木暮手帕一樣清爽的皂香,令他安心的味道。
木暮走出浴室時,看見的就是這樣的畫面,三井蜷縮身體抱緊棉被,眉間舒展開來的睡顏,像極了衣服上的秋田犬。
「真困擾呢,我要沒有被子蓋了。」
語氣卻一點也沒有困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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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註:和歌翻譯引用自《萬葉集-369 首日本國民心靈的不朽和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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