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作夢一樣……」
安田拍著籃球,數不清是這週第幾次在腦海中回想豐玉戰的畫面。
廣島全國大賽後,湘北隨即展開接下來的訓練,由於赤木學長與木暮學長兩位正副隊長即將引退,加上受傷的櫻木還沒歸隊,眼下當務之急是要重整陣容,良田在球隊一路優異的表現,直接讓赤木學長委以下一屆隊長的重任。
打從國中第一次見面,安田就知道,這個身高與自己差不多的控球後衛有多優秀,即使不需要運球,安田也不覺得自己能跑得比良田快。
「小靖。」良田一把抄過安田手上的球。
「什麼?」
「老大和木暮學長說,練習結束後在社辦等我們,要交接正副隊長的工作。」
「哦,知道了。」
為什麼副隊長一職,赤木學長和木暮學長會交給我呢?明明還有三年級的三井學長在啊,論球技或帶領球隊的經驗,都比我要來得豐富多了。
安田抱著滿腹疑惑,和良田一起鎖上體育館大門,夕陽斜斜照在通往教室的走廊上。
「良田你看,」安田指著地上兩人拖得長長的影子,「真希望我們能長這麼高呢。」
「說得也是呢。隊長跟副隊長都是小個子,氣勢不太夠啊。」良田將背帶掛上額頭,兩手插進口袋,一貫從容的走著。
「要不副隊長交給三井學長吧?三井學長的身高跟得分能力都要厲害多了。」安田盯著地上的影子,說出口的話音調低了幾分。
良田翻了個白眼一臉嫌棄:「駁回,我才不要跟他搭檔咧,那傢伙吵死了,而且他才沒耐心處理隊務。」
「再說,」良田努努嘴:「小靖可是我向老大和木暮學長推薦的最佳人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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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田與良田的初遇,是在國一剛開學後不久。
聽說隔壁班有名從沖繩來的轉學生,瀏海長得快蓋住眼睛、戴個耳釘,一副跩跩的神情不理人,安田經過隔壁班教室時,發現轉學生臉上有著好幾處 OK 繃掩蓋不住的瘀青,他緊張的假裝什麼也沒看見,快步通過,內心想著,該不會是個鬧事打架的不良少年吧?
安田以為這樣的不良少年不會跟自己有所交集,直到在籃球部的社團活動遇見他。
那個不太理人的轉學生,也會喜歡籃球這種團體運動嗎?
新入社的一年級生都被分配在場邊進行基礎練習,自己運球運了兩週,還笨拙的掌握不好左手力道,一時沒控制好球又噴飛,好巧不巧就飛到轉學生旁,沒想到他毫不遲疑,極為流暢的將手中的球運過胯下換手,而安田的球在反彈瞬間被他撈到空出來的左手接起。
「好厲害!」安田還來不及思考對方是那個不良轉學生,驚嘆的話語就先脫口而出。
「唔。」轉學生將球傳回安田手上,右手運球的動作沒有半點停歇,連節奏都維持得平穩,不受意外干擾,他偏褐色的頭髮與膚色有南方太陽的氣息,運球時流露的神采充滿自信,手中的籃球乖順彷彿是他靈魂的一部分,像電視上自己崇拜的球星一樣。
他運球的樣子真好看。
安田並不是特別外向的性格,但事關熱愛的籃球,比起嚴厲的學長,不如請教同年級的社員要來得更自在些。
「可以請你教我怎麼運球嗎?我的左手一直控制不好。」
「手腕,太僵硬了。」轉學生極小聲的咕噥著,安田聽出他不太自然的音調,突然意識到他不是不講話,是不想要被取笑口音。
「我是五班的安田靖春,今天放學要一起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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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一拉開社辦大門,木暮學長便放下手中的課本上前迎接:「宮城、安田,今天辛苦啦!第一天帶練狀況都還好嗎?」
良田無奈的回應:「好得不能再好了。」
安田跟著牽起一抹苦笑,三井學長和良田吵得簡直要翻天,明明球場上默契那麼好的,誰想得到平時練習是這樣。
「我想也是,辛苦你們了。」木暮露出一個了然於心的表情。
四人就著社辦小小的空間,針對隊務展開各種討論,安田讀著木暮學長分門別類整理好的文件紀錄,默默在心裏「哇」了一聲,他還記得自己高一時,隊長對籃球部的漫不經心,球隊秩序一團亂,隊務也沒有好好打理,赤木學長與木暮學長是怎麼樣從零開始的呢?自己有辦法接下這個重擔嗎?
「木暮跟我的置物櫃今天都清空了,4、5 兩個背號就留給你們了。」赤木做了個總結。
「老大,不用急著清空的,置物櫃和背號,我都會幫你們保留。」良田正色說道。
「接下來也許會有新社員想加入,湘北就交棒給你們了。」赤木深深凝視一眼使用了三年的置物櫃,他說不清究竟是希望能被保留,或是能有新血來繼承他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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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結束練球後,安田婉拒了良田一起回家的提議。
「不好意思啊,我把英文作業忘在教室了,良田今天你就先走吧。」
「欸--真難得呢,小靖也有忘記東西的時候,那明天見啦!」
「嗯,明天見。」
安田轉身走往教學大樓,地上只有他一個人長長的影子。
昨天木暮學長卻趁著赤木學長與良田沒留意時,偷偷拍了他的肩膀:「安田,明天練習結束後拜託再來社辦一趟。」
「好,我再告訴良田。」
「不,」木暮露出神秘的微笑:「明天是副隊長密談哦。」
安田不曉得木暮學長想找他說什麼,但他直覺木暮學長並不想讓赤木學長和良田知道,出於對學長的信賴,他也不動聲色編了個藉口。
球隊每天都混亂吵嚷,木暮學長卻從沒生氣過,練習時永遠充滿耐心的手把手給予學弟們指導,學長一直都那麼好,隊上差點起衝突的時候,他總是無懼站在怒意高漲的隊友中間,三言兩語撫平一觸即發的混戰,明明是很溫柔的人,怎麼能做到像神木一樣強大屹立不搖呢?
良田車禍住院時,也是木暮學長主動邀請安田一起去探望,甚至預想到自己學長的身分會讓他們不自在,還體貼的藉故先離開病房,獨自在醫院中庭等他到探病時間結束。
安田記得那一天,木暮學長在回程電車上,望著窗外風景陷入沉思的側臉,緊抿的嘴角少了平時的笑意。
印象中他只見木暮學長生氣過一次,就是三井學長帶人砸場那一次,木暮學長連生氣起來都不慍不火的,安田卻能從他隱忍的語調下感受到嚴厲與憤怒,寥寥數語的譴責,比赤木學長的拳頭,更令人戰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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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辦裡兩人坐在椅子上,安田垂下肩膀,語氣不太肯定的說:「我一直在想自己能不能當好副隊長,覺得……沒辦法勝任,至少沒辦法……做得像木暮學長一樣好……」
「安田,」木暮學長搭上他的肩:「我也是當上副隊長之後,才開始學習的。」
聽說赤木學長和木暮學長是一路從國中到高中的籃球夥伴;而這一次由主角木暮學長親自告訴他,他們並肩走過六年籃球隊的故事。
「籃球部的訓練很辛苦,我原本只是為了鍛鍊身體而加入,差一點就要跟其他人一樣放棄了。」
「木暮學長想過放棄嗎?」安田十分詫異,像神木一樣堅定的木暮學長,也有過徬徨的時刻嗎?
「嗯,我以前個頭比你還小,球技和天分都普普,打得很沒信心,連上場都沒機會,就萌生了放棄的念頭。」
「我很喜歡籃球,即使沒有上場的機會,也想一直打下去。」
安田從沒想過放棄,當他知道良田也要報考湘北時簡直開心到不行,能夠一起打球是最快樂的事,他們似乎微妙重合了赤木學長和木暮學長的軌跡;有朝一日,他也要傳承與良田一起奮戰六年的回憶。
「這就是安田贏過我的地方啊。所以,也一定有些事,是只有你能為湘北和宮城做到的。」
籃球不是只有在球場上而已。
就像電影劇終後,跑馬燈閃過的每個名字都很重要。
安田挺起胸膛,重重點頭,他是豐玉戰時步履沉穩、帶領眾人找回節奏的大將。
良田與他將成為全湘北的後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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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關上社辦大門前,木暮學長貪婪而眷戀的細細審視這熟悉不已的空間,邊角已生鏽的陳舊鐵櫃,開關時還需上扳一個微妙的角度,妥善分類收拾的球針與打氣筒、練習用的迷你三角錐,都是他一手整理的。
「關門吧,安田。」彷彿怎麼看也看不夠,但終究要翻過下一個篇章。
安田明白木暮學長的不捨從何而來,等自己要畢業離開球隊時,一定也會如此。他想了想,將門鎖塞進木暮學長手中:「請木暮學長最後交接我如何鎖門吧。」
握著門鎖,直到冰冷的金屬摀上掌心的熱度,木暮才輕輕扣下鎖頭。
喀。
「副隊長,謝謝。」安田伸出了拳頭。
「副隊長,請多多指教。」
拳頭相碰的瞬間,他知道自己眼眶有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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